这次,我的目的地是高椅乡雪峰村、翁江村、岭头村三个村,第一站去雪峰村。
因受水灾的影响,从高椅乡政府通往雪峰村的黄土公路崩塌严重,加之“鲁翁”公路正在修建中,有碍通行,只得从洪江区方向绕道而行。
“面包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到达了雪峰村支部书记伍永发居住的地方曾家湾。一栋宽大的木房筑在依山傍水的山溪坎上,木房的中堂门口,有几位老奶奶在唠嗑,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是伍永发的母亲。老人精神矍铄,神志清醒,说话声音洪亮,只是视力不好,耳朵有点背。另外还患风湿病,关节痛。还不到吃中饭的时间,伍永发让我歇会凉,他要陪母亲上村卫所打针。
伍永发有四姐弟,他是老二。在他11岁时父亲病故,是母亲苦挨苦挣,将年幼的四姐弟拉扯大。母亲吃了好多苦,可这些年都因事务繁忙,没能在家精心照顾母亲,伍永发常无端内疚,自惭难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现在母亲已经86岁高龄了,经常腿痛,也就是老年人当中常见的那种“养身病”。他说,让母亲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世上的好光景,这是老人的福气,也是他们姐弟的福气。因此,他再忙也要尽量抽出时间,按时和弟弟轮流搀扶着母亲去村卫所打针服药。
中饭后,我和伍永发去了村部。村部来了好多从县里下乡来的干部,在帮着村里整理有关扶贫的材料。伍永发一露面即被人缠住问这问那,他闪着脚跟跑出跑进忙于应对。伍永发歉意地说:“对不起,今天党建的事就暂时搁下,等明天清闲一些再搞。”伍永发穷于应付,我完全能够理解。只是我下村来,一定是要帮村里做些事。没法,我只好由他先忙着。
当天,我吃、住都在伍永发家里,晚上他说明天上午八点钟以前有一件大事要完成。他说的大事就是从原红光村通往原雪峰村田坳的公路和修建村部的新址明天上午八点要破土动工(原红光村和原雪峰村在去年6月合并成现在的雪峰村)。
次日,吃过早饭,我和伍永发来到地名叫柳犁湾的溪边,这是新建村部的选址,也是从原红光村通往原雪峰村田坳的公路的起始地。动工仪式上,并没有看到哪级领导来参加剪彩,更没有彩旗挥舞,锣鼓喧天的场面,只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在溪上桥头烧香焚烛,嘴中念念有词,作揖打躬。我不懂择地、择日、择时这些东西,大概老人是在完成一个“请师”、祷告、赐福的过程。随后就有人放了几挂鞭炮,一部挖机即兴挖了几锄,这便算是新建村部、新修公路开了工。前后不到五分钟,一个简短、利索的开工“仪式”结束。
随后,我们来到雪峰的村部。我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村上整理、理顺、收集、装订村支“两委”换届的有关材料。虽然换届选举中严格按照《选举法》和选举程序进行,但资料还得整理、归类、存档。办公桌上堆满材料,资料柜里放了好些文件盒、文件夹、伍永发和我一道也就没有头绪地翻弄寻找。
突然,手机响了。伍永发接了电话就走出办公室,此后就有好长一段时间不露面。后来伍永发回来了,他说新修公路和新的村部选址二组的村民有意见,还有些村民试图阻工,他到处理了一下。“现在的工作难做,压力太大,哪个环节出点问题,不管是大问题还是小问题都会变成更大的问题。唉,事无巨细,集于一身,我这个书记快成专职书记了”,伍永发叹了口气说道。
他决定下午召集二组村民开会,想让大家发表意见,然后对症下药,逐个解决问题。并嘱咐我也参加会议,就算我不做指示,至少也可以帮着做做会议记录。以前村里开会,伍永发既做主要讲话,又做记录,包打包唱。今天情况特殊,他要专心把会议开好,必需有专人把会议记录做好。
翻看资料时,我惊讶地发现,年过五旬的伍永发不但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各种会议记录写得清清楚楚,竟然还会用微信、QQ发送图片、文件。我说:“你伍书记与时俱进,好学,接受新事物快。”伍永发略显赧然地说:“形势逼人呀,现在需要的是那种智能型的支部书记,再不努力学习,说不定哪天就被淘汰了。”
因为二组的村民中有的男人有事不在家,下午的会开不成了,会议只好推迟到晚上开。
晚上8点左右,二组村民陆续到了村部,男人不在家的就托付妻子或者父母来参加。我也就不伦不类地挨在伍永发身边专心做会议记录。伍永发向村民介绍我时,我便起个干部模样,起身向与会者挥手致意。
对于新修村部和公路的事,二组的村民持各种态度。有的表示随大流,大家同意修没意见;有的说同意修,只是要尽量少占农田;有的表示坚决反对,说二组的田本来就少,现在修建新村部、修公路恰好又占用了他们的田,这是砸他们的饭碗。还有人扯出了陈年往事,说1962年修建“红白公路”,占用了好多农田,这笔帐到现在还没算清……
我一边记录,一边听出了些端倪。其实,村民当中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因为原来的吃低保户和享受扶贫政策的农户这次按有关政策被清退了,这部分人想不通,也想不开,怪罪村干部整人,心里窝着火就借故发泄。
村民的话是好是丑都得听。伍永发耐着性子,边作解释边向那些烟民抛烟。大家扭着脖子争执了几个钟头,终究争论不出来一个结果,伍永发只好宣布散会,开会者一窝蜂散去了。
伍永发感叹地说:“现在做群众思想工作越来越难,本来几分钟能说通能说服的问题,现在要几个小时、几天,甚至更多的间。不过,群众有意见,不等于这件事搁下来不做,村干部的存在,主要就是体现在给老百姓解决矛盾纠纷层面上。解决矛盾纠纷是肯定要得罪人的,有时费力不讨好,反而讨烦恼,群众有怨言,领导不满意,家里人也认为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这样老鼠掉进风箱里——两头受气,有时心里也觉得很委屈的。”
以前我在学校教书,我与伍永发谈不上深交。但伍永发的人品、能力我是有所了解的。伍永发从21岁开始在村里当村干部,断断续续任正职(即村主任、村支书)已经30多年了。凭心而论,伍永发是把自己的青春、智慧都献给了村里事业,可是群众不理解,他感到有点无奈。他先后在村里开办木材加工厂、开发“红坡贡米”、创办茶场,现在又筹划手套加工厂。他说,创办手套加工厂投资少,见效快,场地要求不严,可以集中也可以分散加工。况且技术含量也不高,纯手工操作,加工一双手套只要6分钟,有8角钱的加工费。如果肯干,积少成多,一个家庭妇女一个月至少也有2000块钱的收入进帐。他已经带着部分村民到外地参观考察过了,村里班子成员也达成了共识,准备先派人到外地进行培训,随后在村里办厂。可是7月下旬乡里要进行“欢乐潇湘.梦幻高椅暨第四届群众汇演”,村里的妇女热情很高,每天晚上在村部的球场上排练节目,腾不出时间去培训,因此要等到比赛过后再作安排。他说他没有大智慧让群众大富大贵,也就凭一点小聪明零打碎敲让群众挣几包烟钱,捞几个买油盐的钱。他不会说漂亮话,也不会做面子工程,做老实人,干老实事,就好比老牛拉笨车,走得快走得慢关键是要肯走。
我终于协助伍永发把村支“两委”换届材料整理归档,我准备往下一个村翁江村走。本来我同翁江村的罗书记联系好了,明天早饭后罗书记派车来雪峰村接我,但伍永发说,近段时间事情太多,腾不出时间去看村里的茶场,也没时间去看自家稻田。这次洪灾,茶场和稻田肯定会受损,今天准备抽时间去看看。茶场、稻田、翁江村在同一个方向,他明天先把我送到翁江村,返回时再看茶场和稻田。
他说的茶场地名叫老米冲,处在雪峰山余脉雪峰界上。那里海拔800米,远离污染,且空气清新,长年云雾缭绕,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壤富含硒元素,非常适应种高山有机茶叶。早在三年前他就和当时的村主任到本县的宝田茶场、湘西保靖县茶场考察过,而且参加了茶叶栽培、制作培训班学习,并与宝田茶场达成协定,茶场建成后如果茶叶不能自产自销,宝田茶场负责销售。
“人生在世,有梦才会有行动,有行动才会有成功,选定的事业就要憋着一口气做下去,瞻前顾后,缩手缩脚,终究是纸上谈兵。”他略有所思地说。当时他提出靠山吃山,因地制宜创办茶场,一些人持怀疑的态度。现在的人很现实,看得见摸得着变得成钱的事情他们才敢做。创办茶场,短时间内只见投资不见效益,因此群众不敢冒这个“险”。伍永发开弓没有回头箭,决心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以自身的行动来拉动、促进产业,以自身的满腔热情来激起群众的热情。他自己掏现金10万元,村里投资7万元,开始创办茶场。他计划分三步走,先办场,后起步,再到盈利创收。
人常说万事开头难,对于没有雄厚的资金作后盾的黎民百姓,开办茶场举步维艰。伍永发算了一笔细账,茶场的先期投入较大,一亩地从垦地、栽种到堆肥、除草花费在5000元至6000元以上。但茶场升值后,每亩地可以净赚2000元,而且茶场是个可以持续经营的产业,一般可经营100年以上,也就是一朝创办,百世受益。伍永发跑上跑下多方筹措资金,以获得到上级有关部门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到如今已经开垦种植茶林150亩,种上褚叶茶,茶苗长势良好。他想逐年扩大茶场种植面积,通过三五年奋斗建成一个500亩茶场,成为村里集体经济的龙头产业。套用一句俗话: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相信老米冲茶场会越办越红火,也坚信随着茶场的兴旺给群众带来可喜的经济效益。
我真不明白,伍永发从来没有外出打过工,却心甘情愿在村里当支书每年拿几千块钱的“固定工资”,一门心思为壮大集体经济为群众增加收入找路子出点子想法子。从雪峰村开车绕道洪江区去乡政府开会办事,来回的行程将近110公里,这样烧油、车辆机械耗损,肯定得花钱。他苦笑一回,显得有点尴尬和无奈。村里的家底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让我震惊的是伍永发在近三年中竟然从来没有向村里提过报销车费的事。
我想,人生在世有各种各样的追求,但伍永发追求什么?他有经济头脑,会做生意,会开车,随便做点什么也比拿那点“固定工资”强。对于这个问题,伍永发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他今年都55岁了,本来他也想把支书位子移交给年轻人。可是今年春上支委换届推荐候选人时,他的得票率相当高。当他向乡领导表明辞“官”不做的心迹,乡领导一句话让他感动,也让他哑口无言。乡领导说,一张选票代表着一颗心,人心不可违,人心值千金呐!你不干了,怎么对得起雪峰村支持你拥戴你的父老乡亲?
他的心软了,意志却更坚定了。他决心不负众望,脚踏实地站好最后一班岗,当好最后一任“班长”。并不遗余力搞好扶贫工作;克服重重困难修建好新的村部;修通从原红光村至原雪峰村田坳的公路;办好茶场;开办手套加工厂。他说他这么做不是想流芳百世,彪炳史册,他只是想脚踏实地为村民办点实事,如果他卸任后还有人说他这个当了几十年支书的人,多多少少还是为村民办了点实事,那样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2017.7.10
编辑:redcloud
作者:杨国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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